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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溫金獎提名紀錄片《美麗天堂》:地緣政治的競合、孩童眼中的以巴衝突

(按:2021年5月10日起,以色列軍方與加薩境內的哈馬斯武裝組織交火。截止18日,加薩共212人死亡,約1500人受傷;以色列方面則有10人死亡,逾300人受傷。)

2020年8月13日,阿聯酋與以色列就關係正常化達成協議,而巴林亦在9月緊隨其後,三國代表終在9月15日齊聚白宮南草坪,在美國總統川普的主持下簽署《亞伯拉罕協議》(Abraham Accords)。而在接下來的數月間蘇丹共和國、摩洛哥等也跟上腳步,與以色列達成協議,邁向建交之路……

無獨有偶,白宮南草坪也曾是以色列與巴勒斯坦解放組織(PLO)簽署《臨時自治政府安排原則宣言》之地。宣言是1993年奧斯陸和平進程(Oslo Accords)以巴領導人直接和談下的成果,旨在為雙方將來的永久和談鋪路。

時移世易,在失敗的和平進程20多年後,南草坪見證了另兩位阿拉伯「兄弟」與以色列的握手言和。現實利益考量加上美國等區域強權的積極介入,使周邊包含遜尼派老大沙烏地在內的其他國家也蠢蠢欲動——這些「背叛」行為看在巴勒斯坦當局眼裡,自然不是滋味,只能以公開譴責、召回大使的方式表達強烈不滿。

失焦的衝突、變調的「美麗天堂」

以巴之間持續至今的領土紛爭、巴勒斯坦主權問題等數十年來一直是區域衝突的核心。以色列與阿拉伯世界也為此爆發了多次衝突,勢同水火。只有埃及(1980)與約旦(1994)曾突破此局面,與以色列建交——儘管那並不意味著穩定持久的和平。

(圖片來源:Al Jazeera官方臉書專頁)


而近期發生的以色列與哈馬斯(Hamas)組織的衝突,雖說是再度以劇烈的方式把以巴問題帶到公眾面前,另一方面卻也讓問題進一步失焦:它被意識型態對立所綁架,讓支持任意一方的選擇成為整套立場的「捆綁包」,而非基於議題本身或現實考量的判斷。

在政府、組織層級的交涉與衝突,以及意識型態的爭論之外,我們對巴勒斯坦人民的反應,以及他們所持續面對的困境所知甚少。以巴衝突對一般老百姓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

這讓筆者想到20年前上映的一部紀錄片:《美麗天堂》(Promises)。

《美麗天堂》的導演B.Z. Goldberg記錄7名以色列與巴勒斯坦兒童的生活長達3年。他們背景迥異:住在西耶路撒冷猶太兄弟雅各(Yarko)與丹尼(Daniel)、父親在東耶路撒冷穆斯林區開咖啡店的阿拉伯少年馬穆(Mahmoud)、生於耶路撒冷猶太區的美籍猶太裔拉比之子斯洛莫(Shlomo)、因被驅離家園而落腳狄黑旭難民營(Dheisheh Camp)的巴勒斯坦難民珊娜寶(Sanabel)和法拉(Faraj)以及住在約旦河西岸(the West Bank)屯墾區(settlement)的莫許•巴昂(Moishe Bar)。

族群、宗教與歷史記憶交織下的衝突

從猶太教徒到阿拉伯穆斯林;從西岸屯墾區到德黑旭難民營、從友人被「恐怖分子」殺害到老家被毀流離失所……從7名主人公的成長經歷中,我們看到一部活生生的以巴衝突史:從1948年以色列建國,巴勒斯坦城鎮、村莊遭到大規模清洗,導致至少75萬人流離失所的「大浩劫」(the Nakba),到1967年六日戰爭以色列攻佔若干領土、建立屯墾區,再到巴勒斯坦對以色列的持續反抗、1987年第一次「抗暴運動」(Intifada)爆發造就哈馬斯(Hamas)崛起。而影片拍攝期間(1995-1998),亦見證了以色列總理拉賓(Yitzhak Rabin)遇刺、和平進程受挫等劇變。

(圖片來源: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歷史不曾過去,至少對這7名少年而言確實如此。他們以不同的方式經歷著以巴衝突,並傳承著與衝突相關的歷史記憶。在影片中若干訪談、生活片段的穿插中,我們也看到這些記憶如何在他們的生活中留下印記,繼而影響他們對以巴關係的看法。

最鮮明的例子或許來自馬穆與莫許•巴昂。前者爛熟地引述著《古蘭經》,主張耶路撒冷自古便是阿拉伯人的土地,並支持哈馬斯、真主黨(Ḥizballah)等武裝抵抗以色列的組織;後者則對阿拉伯人抱有強烈敵意,拒絕與阿拉伯人接觸,更直言要阿拉伯人在他眼前消失。年幼的兩人站在天秤的兩端,代表著兩極的立場。這不禁讓人好奇兩人見面會是什麼場景?

打破隔閡的「實驗」:世仇下的「插曲」?

導演最終將「實驗」的機會給了猶太兄弟與難民營中的阿拉伯少年。在導演的安排下,兩兄弟與珊娜寶和法拉通話,甚至到難民營中與他們見面,相處一天。孩童間單純、直接的交流似乎消除了一些誤解,讓人看到了一絲曙光。

然而,就像所有的抗爭、革命一樣,關鍵總在於那句「之後呢?」電影最後幾分鐘毫不留情地打破了這一絲微弱的希望——在數年後重訪中,大家重回彼此隔絕的日子,當初所建立的情誼也漸漸消逝——而這一切只消一個邊境檢查哨(checkpoint)的功夫。數年光景讓他們的樣貌、聲線起了變化,只剩下唯一的共同點:他們都對未來、對以巴問題抱持更悲觀、更冷漠的態度。

(圖片來源:Pixabaybadwanart0


導演的實驗終究是小概率的、極其短暫的。在波譎雲詭的外交算計、政治利益下,猶太孩子與阿拉伯孩子的情誼,大概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或溫情主義者的談資而已。

巴勒斯坦的主權爭議、民生問題,特別是加薩(Gaza)的問題,隨著地緣政治焦點轉移而被邊緣化。影片中所呈現的屯墾區擴張、邊境封鎖、軍民暴力衝突與巴勒斯坦人的生存困境不曾止息;加薩至今仍有近4成的人口活在貧窮線下,該區乾淨食用水源嚴重不足、大量農耕地與漁業用水因以色列持續長達十多年的封鎖而無法取得……

而這些與高調的外交互動、直接的軍事衝突相比,似乎顯得無足輕重,鮮少獲得外界關注。無論是阿聯酋、巴林與以色列關係正常化,還是近期上演的以軍與哈馬斯直接衝突,都進一步使處於弱勢巴勒斯坦人民孤立無援。而若這些議題被意識型態的對立所綁架而失焦,我們也更容易置無聲者的苦難、困境於不顧。

如果說《美麗天堂》能在此變局之際給我們什麼啟示,或許在於提醒我們去注意宏觀視野、複雜國際形勢分析之下,那些在希望與絕望之間掙扎求存的血肉之軀。

(封面圖片來源:UnsplashDave Herr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