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ki黃淑惠專訪：敢於試錯、堅持所愛，玩出自己快樂的人生

2023-12-222023-12-24 by 烈寬

馬來西亞音樂人Aki黃淑惠受導演張吉安邀請，為今年在國際影壇大放異彩的電影《五月雪》譜寫主題曲〈五月的人〉。隨著〈五月的人〉入圍第60屆金馬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獎項，Aki也因而能以金馬獎入圍者之姿重遊台灣。11月陰雨潮濕的台北午後，晚安星球有幸與Aki對坐，翻開過去二十年間在這座城市、在家鄉唱歌、創作、生活的記憶，暢談這一路走來的所見所想。

「像夢一樣」——為〈五月的人〉譜曲入圍金馬、重遊台灣

「很奇妙、神奇，感覺好像在做夢一樣」，Aki如此形容首次入圍金馬的心情。而讓Aki初嚐入圍金馬滋味的作品之一〈五月的人〉，融合了戲曲、瑪蓉劇（Mak Yong）唱腔等多種元素，而旋律卻能一氣呵成，為觀眾帶來震撼，使其一度呼聲頗高。儘管成品令人驚艷，為張吉安的詞譜曲，在最一開始對Aki而言，卻是充滿壓力、挑戰性極大的任務。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勝任」，自我懷疑除了來自電影觸及了至今仍是敏感議題的「513事件」，還包括導演張吉安相當艱澀、具藝術性的表現手法。而談及如何為此一氛圍壓抑、充滿悲劇色彩的主題譜寫旋律，Aki表示這有賴於他個人當下的心境。「剛好那時候處於很憂鬱的狀態……後來也有問父母當時候經歷過513的一些記憶，再藉由自己很低迷的狀態來輔助創作。」歷經與張導來回數次更動，終決定採用最貼近Aki當下狀態的第一版。

這似乎也是一次共情的創作過程。Aki面對如此沉重的議題電影，聯想到家國、社會當下仍視其為禁忌的處境，「光是想像就覺得很壓抑。」這也讓他更深刻地體會到音樂如何可以幫有需要的人發聲，「透過音樂幫經歷過這些事情的人，把最深的痛和壓抑用歌詞、電影、旋律唱出來，這就是音樂的力量。」

可以說，〈五月的人〉是一首為他人而寫、而唱的作品。誠如Aki比較為影視作品寫歌與自己的創作之間的差異，前者是一個「試圖找到別人的故事和自己身上之間的連結」的過程。「自己寫歌則是很直接、很強調個人感受的。」Aki對這兩種創作模式、經驗的詮釋背後，其實是一段長達逾二十年的旅程之濃縮：從年少時期的啟蒙，開始寫歌、唱歌、表演，到後來受賞識而被帶進偌大的音樂產業，再到如今更珍視返璞歸真、純粹地享受音樂。

此地、彼時彼刻：在做音樂與做自己間拉扯的異鄉少女

一切的起點可以追溯到Aki 14、15歲左右。當時不知創作為何物的Aki受到阿牛、戴佩妮等前輩唱作人的影響，開始哼起旋律、提筆寫下文字。而寫下的第一首歌，是關於迷妹的心情：「當時很喜歡方炯鑌，去看了他的簽唱會，當時很開心、感受很多，所以回家後就這些感受寫成一首歌。」

在15、16歲的時候，Aki遇到了他的啟蒙老師黃建忠，當時他甚至會專程從吉隆坡到馬六甲幫Aki錄製demo。除此之外，媽媽也會一直陪伴Aki演出、給予表演上的意見。在這些幫助、栽培下，Aki漸漸地踏上了以音樂為職業的道路。不久後的世紀初，Aki遠渡重洋來到台灣，開啟了其音樂事業的第一個里程碑——與劉美娜組成雙人組合「淑惠美娜」（Suki & Mina）。

淑惠美娜發行首張專輯《兩個人》時，Aki才19歲。雖然小時候就很篤定自己會走音樂路，但真正進入音樂產業還是讓Aki感到迷失。簽約、組團、發片，遠非簡單地我手寫我口、或是我口唱我心，而是要和公司、和市場、和宣發通告等等打交道。例如Aki特別回憶到，當時為專輯跑宣傳時，為準備節目主持人的提問而傷透腦筋。Aki自認不如拍檔美娜般侃侃而談，因而常常感到焦慮。

「淑惠美娜做的很多東西都不是自己想要的，每次都是配合別人而沒有誠實對待自己，而做自己不喜歡的音樂其實是很辛苦的。」憶起雙人組合時期，Aki坦言這並非做音樂的最理想狀態。甚至到後來淑惠美娜解散（2004），與袁惟仁合作發行個人專輯《惠聲繪色》（2005）、《情人日記》（2006），似乎也未讓Aki完全滿足。

「當時候覺得（做音樂）不夠純粹、不快樂」，於是在2007年，Aki毅然決定結束合約，回國發展。

流行金曲〈Love!〉、簡單玩與阿爾梵——如何純粹地「玩」音樂？

儘管如此，Aki卻並未遠離音樂。回到馬來西亞後，Aki仍繼續在唱歌、繼續創作，更為當時單飛初試啼聲的田馥甄寫下單曲〈Love!〉，紅遍一時，堪稱Aki傳唱度最高的創作。

在訪談中，「玩」是Aki口中常出現的動詞，受詞常常是（但不限於）音樂。這多少反映了Aki現階段對於音樂的態度：享受、從中獲得快樂為主。2013年，Aki與一眾馬來西亞華語音樂人發起的「簡單玩 JUST PLAY」就很能代表Aki的這種心態。

「簡單玩」是一個在遊走於各個城市間的巡迴演出。在解釋其精神時，Aki提到了一種音樂的可及性（accessibility）、要打破「音樂人很遙遠」的印象：「很多人會覺得玩音樂是遙不可及、很遠的感覺。因此我們希望（簡單玩）是沒有舞台、是跟觀眾是平起平坐的。」由音樂人自己組織、出資，承擔一切器材、場地、樂手等成本。大夥到了一個地方就直接架起舞台，演完走進觀眾群簽名、交流。演出的門票等收入和場地方拆分後由眾人平分，通常是權充車馬費的幾十塊錢馬幣。

「很難得找到這種不講錢就能合作的一群人了。」Aki如此總結到，像「簡單玩」這種不太「有利可圖」的形式難以再複製的原因。但很吊詭地，這或許也是它得以成形的原因。

「簡單玩」的純粹，也和Aki過去遠赴他鄉，甚至後來回國期間加入巨木音樂的經歷形成對比。而Aki似乎更嚮往前者一些。他形容那是一種更自由自在的狀態：「不用煩要穿什麼衣服，大家只是來聽我唱歌……玩音樂的目的是因為喜歡，不想視為一種工作。」

如同現階段在「阿爾梵」的心態：即使與巨木音樂的合作結束，Aki卻仍不放棄該團，因阿爾梵在Aki自述中是他的音樂生涯中有著重要地位。只不過並不強求能馬上做到什麼成績，「還有一點資金，可以發兩首新歌，大家都還是因為喜歡所以想繼續做。」

從內部旁觀：Aki看現今的音樂市場、潮流

除了以團體阿爾梵之姿繼續在音樂圈內耕耘，Aki近年來也留心於馬來西亞華語音樂的動態。前幾年Covid-19肆虐期間，Aki也與一眾馬來西亞音樂人在網路上發起「Music Boleh 就醬聽音樂」平台，持續關注、宣傳本土音樂的資訊，後來更在2022年10月舉辦「Boleh！就醬聽音樂節」。

ARVAN阿爾梵在「Boleh！就醬聽音樂節」中演出（圖片來源：Music Boleh 就醬聽音樂臉書）

談及近年對馬來西亞音樂市場的觀察，Aki強調現今做音樂實在不易。資源稀少、市場不成熟，而現代人聽音樂的品味也一直在變化，「現在的人（對音樂）很沒耐心……聽得很雜、沒有仔細聽，也越來越不珍惜了。」

因此，想要音樂產業的環境越來越好，Aki認為一方面圈內人要互相團結、整合並分享資源；另一方面，也要「教育大家如何聽歌」：「回到音樂的本質，回到聽到一首歌、一句歌詞的那個感動，靜下來去感受……要教育年輕人去聽一首歌的本質。」

如同Aki自己最初接觸流行音樂時的那份感動，甚至牽引他從事音樂表演、創作至今，這些都是來自於用心對待音樂、感受音符的震動與迴響。萬變不離其宗，二十多年走來，還是得回到如何誠實面對內心的聲音。

「我最喜歡我現在的狀態，最自在的狀態」現在的Aki似乎已能放下得失、找到一個自己與音樂最適切的關係。

人生的修煉：關於家庭關係、走過婚變與育兒心得

然而，如此誠實、豁達的態度，也是需要歷經千錘百煉才能修成的。對於Aki而言，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在結束一段長達十多年的婚姻後，Aki曾身陷憂鬱的泥沼。花了一段時間克服憂鬱的Aki，前陣子分享了他摸著石頭過河所得到的寶貴心得，並希望能為同樣受困於憂鬱情緒的人們帶來幫助。

>>> 延伸閱讀：Aki黃淑惠分享「憂鬱症」8個自救指南：拉自己一把，從一點點開始！

至於歷經婚變後，還相不相信愛情？Aki表示還是會的，只是不再對婚姻有執念，而是期待有能互相扶持的伴侶。「還是會想談戀愛的，只是會更小心去看這個人是不是OK……在選擇的時候會更謹慎、對自己誠實，不要再去處處配合別人了。」婚變的痛苦，如今也部分轉化成對感情中自我原則的警醒，或是更清晰的所謂「擇偶要求」。

對於與兩個女兒的相處、教育方式，Aki也坦言是不斷在生活中練習的過程。從教導他們認知錯誤、學習獨立自主，再到觀察女兒的習慣、喜好，Aki都以相對平視的方式靠近女兒。Aki自認在育兒上是比較「非典型的」，他笑稱生在他們家的孩子都是「來冒險的敢死隊」，不是香香的、夢幻的公主。

「我是一個敢去嘗試錯誤、臉皮比較厚的人……跟爸爸、女兒之間相處對我而言都是很有趣的實驗，我也需要一些時間去看實驗後的結果，反覆練習。」這樣的心態也被Aki貫徹在對女兒的教導上，「給他們自己去決定他們要的，不過度干涉」。甚至是堪稱「父母雷區」的早戀問題，Aki的態度也相當開放，表示並不擔心，唯一的條件是女兒的男朋友要能成為自己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