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有壓抑,哪裡便有反抗」:小說《悟空傳》中的反獨裁、反權威啟示
《悟空傳》是由今何在(原名曾雨)最初於網絡所發表的二十章長篇小說。雖然後來改編為電影,但個人極力推薦大家閱讀原著小說。《悟空傳》這一小說講述了西遊師徒幾人的前世今生,以及他們對自我、世界的反思與抗爭。小說以一個黑暗無光的扭曲世界及截然不同於《西遊記》的悲劇論調,轟然打開了一個看待《西遊記》的全新視角。
神佛凌駕眾生上,天上地下皆獨尊。
自由之靈盡是妖,屠盡妖孽鑄權威。
當世界如此黑暗可怖的時候,我們還能仰賴什麼、依靠什麼,希望之種又在何方?
得益於一眾讀者對《西遊記》的認知,《悟空傳》甫一開篇便以顛覆了《西遊記》中的人物形象,緊緊抓住了讀者的心神。在《悟空傳》中,唐玄奘被描繪為一個我們最熟悉的模樣:俗人。一個會怕死、也會喜歡漂亮模樣、能體會生死間大恐怖的凡俗之人,再沒有半點不食人間煙火、迂腐的聖僧模樣。
《西遊記》中原本老好人——勤勤懇懇的沙僧則成了個混吃等死的孔武大漢:不僅易怒嗜睡,還不理師傅死活,甚至只求拼好打碎的琉璃盞,重回天庭。
豬八戒少了幾許貪花好色,多了幾分暴躁,與對神女阿月的癡心柔情。在漠然森冷,太上無情的一眾仙家中,顯得格外溫暖真實。
猴子乍看之下還是那隻猴子,卻多了一種蕭瑟孤獨,及被人玩弄於掌心的可悲。從一個鬥天戰地的蓋世豪傑,變成了在如來掌心起舞,賣力耍猴戲之人。
白龍馬則被描繪為一個天真可愛的龍女,為了反抗嫁往天庭的命運而不惜被貶為妖,化作一匹白馬踏上荊棘之路,只為心中情念與守護幼時拯救了自己的江流和尚。
「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正如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師徒幾人。《悟空傳》中對這些角色的顛覆,並非源於對經典的惡意篡改,而是為了瓦解並重構人物的內涵,從而使原本習以為常的人物角色獲得一種「陌生」的觀感。得益於這種「陌生」感,讀者將重新體會與思考角色背後的含義,最終帶出作者藉由这一經典所產生的感悟與反思:
《悟空傳》中的唐玄奘師徒幾人都帶有一種明顯的反獨裁與權威色彩,嚮往著自己與生俱來的權益:自由。令人不寒而慄的,不僅是需要苦苦追尋自己生而應有的自由,還有任何不從權威之人盡皆慘死的下場。
如果說《西遊記》的西行之路,尚可得見師徒幾人的修行與救贖之路,那《悟空傳》的西行,不過是漫天神佛對他們反抗權威與獨裁的懲罰,是他們對這世界生靈的控制慾在作祟。
唐玄奘的前世金蟬子對所有的事物抱持著懷疑的態度,包括了如來的法。他質疑那是否能普度眾生、是否有別的真意,甚至不惜在靈山大會上當眾與如來爭論。這一爭論直接導致了後來的西行,由此可見如來絕不容許他人質疑他的權威。
豬八戒的前世天蓬也有那麼一絲反抗權威的色彩,但他是因為愛情:他的月女神被王母遷怒而罰跪。不願見心上人受辱的他,哪怕在王母玉帝的威勢下,依舊從神仙群中大步而出,攙扶起月女神,一步一印地往殿外走去,哪怕他明知下場與結局。
無論是妖王孫悟空還是齊天大聖孫悟空,他們骨子裡都蘊藏著那麼一顆鬥、戰、勝的意志,他們眼裡容不下故作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任何人、事、物。他們根本無法容忍生而自由的生靈被當作奴隸、被萬般擺佈的模樣。
哪怕如來自以為可以高高在上地算盡一切,用緊箍鎖住他的善與真,逼出他的惡與仇恨,讓二者相鬥以藉此讓他服輸,他也絕不順如來的意。他的生命、他的意志只由自己。失去記憶的他,會聽信神佛,可當往日的記憶如潮水般回歸,漫天神佛安敢如此欺人太甚?!
以孫悟空的視角來說,大概會是:「你如來可以算盡一切,將我等視作棋子擺佈,可我孫悟空寧願死,也不肯輸!」
不是輸不起,而是為了自由,何惜此身?
輸了自由,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
三個不同的人、三種不同的想法、一種絕對的結果,令他們具有反抗權威與獨裁意識的根本緣由雖不相同,但促使他們走向反抗卻是必然。金蟬子為了茫茫眾生;孫悟空為了幫「妖」平反;豬八戒與白龍馬為了愛情。而這並不妨礙他們齊齊走向自由。
這世界從來便是哪裡有壓抑,哪裡便有反抗;不是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孫悟空是絕對的前者,金蟬子兩者皆有,而天蓬更偏向於後者。當然這並不代表天蓬就不值得敬重,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在冷漠無情的天庭中覺醒。如此本就極其難得,怎苛求更多?
這樣的勾勒與描繪,像極了現實不是嗎?
有的人反抗獨裁,是為了普羅大眾;有的人反抗獨裁,是為了特定族群;有的人反抗獨裁,是為了自我與愛情。生在相對民主的國家,擁有良好的自由意識值得慶幸;生在獨裁的國家,還能覺醒自由意識值得讚歎。
但無論如何,有一件事情是絕對的:「反抗獨裁。」
我們所要的是平等與尊重:沒有人能私自決定眾生命運,沒有人能肆意打壓不同意見的聲音,沒有人能欺瞞哄騙眾生,沒有人能高高地在上頤指氣使。正如金蟬子所說的那般:「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這眾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諸佛,都煙消雲散!」
但這樣的事情,無論是在《悟空傳》還是現實,都得歷經萬難。
悲的從來不是死,而是死也毫無自由;歡的也從來不是生,而是眾生生而平等。
在故事的尾聲,孫悟空與紫霞一同燃燒殆盡後的焦石,被阿瑤埋葬在一片焦土的花果山。其後白龍馬私自降雨花果山,讓曾經因大戰而破滅的花果山重新煥發生機。一切似乎又回到了那個起點,焦石終將孕育自由生靈,踏上一個不畏強權,註定荊棘遍佈的平天之路。
所有的一切仿佛一個解不開的結,凝成一個自成循環的圓圈。解不開、逃不走、跳不出去,仿佛一個只能在其中苦苦掙扎的無盡輪迴。這種宿命式的悲劇與《悟空傳》的意識流敘事,讓整個故事充斥著極其強烈的壓抑感。作者還運用了五百年前後的交雜敘事,以如同毛線般糾纏不清、難以找出頭尾的形式,去帶出這個世間的蒼茫悲歌。
死生從不悲苦,毫無意義的重複著逃不了的無盡循環才是真苦。
文中的這句話仿佛一道驚雷,劈在心頭上:是啊!當所有的一切都是騙局,那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真的沒有意義嗎?
真的有嗎?
沒有嗎?
有嗎?
有!
他們的反抗與對自由的嚮往都是真實的,那是他們基於自身自由意志所做出的決定。事件與人物或許是假,但意志與奮鬥是真,更遑論他們為我們所帶來的感動與反思,實際上便是種下了一顆反抗獨裁權威的種子,極有可能在某一天成長為新的大樹,護陰一方土地。
這樣的結果,對他們來說難道不值得喜嗎?我想對他們來說,這樣想必是值得的吧!他們或許會死,但嚮往自由的意志絕對不會隕滅。
但願此世人人生而自由,在尊嚴和權力上一切平等。
(封面來源:電影《悟空傳》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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