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仙俠史詩:小說《誅仙》的恢弘主題與綿綿情思
《誅仙》是由中國作家蕭鼎於2003至2007年間撰寫的一部長篇小說,曾先後被改編為網絡遊戲,電視劇及電影。故事以架空的東方玄幻世界背景講述了青雲山下的草廟村中一普通少年——張小凡的種種成長經歷。從一個小地方的塵世凡人,先後成為正道魁首——青雲門的弟子及正道佛門——天音寺普智高僧的秘密弟子。隨後又因種種誤會與經歷,脫離玄門正道而加入了神州浩土上被稱之為魔教的修真煉道一脈。在歷經種種磨難與生死考驗後,明悟本心,勘破正魔之別。最終以一己之力,挽救天下蒼生免於修羅魔爪。
本書雖為網絡小說,但不失為一篇上乘佳作。它既無一般網絡小說的廉價筆觸,更無網文的各種爛俗環節。作者筆鋒鏗鏘有力,通篇行雲流水,人物極盡細膩之事,以天馬行空的內容與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帶出了作品的中心思想。
這句話出自老子所著的《道德經》虛用第五,原句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看似控訴天地沒有仁義,把世間萬物當作沒有生命的貢品。但這實際上是錯誤詮釋了老子的思想,老子真正的意思是天地不偏私,對世間萬物一視同仁。這一點在《誅仙》的世界觀中尤為明顯。
仙俠修真小說往往繞不開一個課題:「天道」,也就是天的無上意志。更有甚者可通過懲惡揚善來獲得功德,從而提升自己的修為。但是在《誅仙》中並不採用這一套邏輯,這裡的「天」真的就是一般意義上的天而已,不具有任何直接管理萬物的神秘力量與人格化後的「人性」。換言之,書中所有人物的行事準則都是建立在自己的三觀上,不具有一個外來的「達摩克里斯之劍」懸掛其頭頂之上,強行樹立其言行之標準。
這種「天人相分」的描繪是刻意為之,其根本目的是為了避免修士之間的衝突,被扯往虛無縹緲的上天意志,而忽略了最根本的「人性」。因此我們可以看到書中的正派魔道,往往互有滲透,正魔的區分不是固化的二元對立。正道中人有墮入魔惡之時,魔道中人亦有人性的光輝。然而最有趣的遠不止於此,讓正魔兩派中人出現如此複雜矛盾現象的,竟是同一緣由:「執」
書中所有人物,無論正魔中人,都有著自己的執念與執著:普智的是窺破長生之謎,道玄的是光耀青雲,蒼松的是報萬劍一身死之仇,碧瑤耿耿於懷的是母親之死,鬼王的是拯救女兒,張小凡的是守住對師傅的承諾,鬼厲的是喚醒碧瑤,玉陽子的是攻陷正道,水月的是對萬劍一的情感。這些執念就像一把雙利刃,既是引導他們走向毀滅的潘多拉之盒,也是牽扯出人性光輝的契機。
正如鬼厲所說:「天地間第一位的邪物,不是它,而是……人心!」人心之邪,豈是外物所能比擬。心若為善,則天下無虞;心若為惡,則天下大亂。為世人所驚懼的「噬魂」,不正是由人鍛造而生嗎?可它在鬼厲手上造下多少殺孽?鬼王與四靈血陣的修羅之力融合後,又造下多大殺孽?器物之邪不過湖上漣漪,焉能比得上人心所引發的滔天巨浪?
事實上,這整部《誅仙》便是由一個又一個的執念與一環扣一環的人心所編織而成。但這種執念與人心交錯所造就的不是一個極度扭曲,永生沉淪的無間地獄,反而是張充斥著掙扎與迷茫的世俗情網。
一張既殘酷無常,也溫情脈脈的無形大網。
《誅仙》中最令人扼腕,也最令人動容的莫過於「情」之一字。無論是擋在誅仙劍前的鬼王宗千金——碧瑤,冒著生命危險與暴露秘密拯救師姐的天真少年——張小凡,生死相依且不離不棄的清冷仙子——陸雪琪,生死相隨的田不易之妻——蘇茹,癡心一片的小竹峰首座——水月,芳心一系十數年的鬼王宗聖使——朱雀,為愛而棄不死不滅之身的天地戾氣——獸神,還是癡心為情苦的魔道巨擘——金鈴夫人,無一不令人感觸良多,正應了小說中那句:「深情苦,一生苦,癡情只為無情苦」。
有緣無分的碧瑤與張小凡,陰陽相隔的玲瓏與獸神,便是最好的佐證。正魔之別這一鴻溝,始終攔在魔道千金的碧瑤與正派弟子的張小凡間。碧瑤以三魂五魄拯救張小凡為證,宣告了自己的決意,但也因此而就此沉睡,難以再與那呆子相見。自此張小凡戾氣爆發遁入魔道,只為喚醒碧瑤而活,哪怕一個人,一根燒火棍,面對整個世界。遁入魔道的十年時光,讓他成了天下人為之驚懼的存在,血公子——鬼厲。
天知道這十年他是如何在日夜的悔恨折磨中生存下來?十年啊!整整十年的光陰!一如蘇東坡曾在詩詞中言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忘?怎能忘!東坡居士「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可他日夜得見碧瑤,又何嘗不是一種折磨?每每他執行完任務歸來,都會在碧瑤沉睡處喃喃低語,盼望佳人如往昔般逗弄自己,宣稱只是一個玩笑。只可惜佳人若海棠春睡,毫無往昔半點靈動狡黠。
淡綠色衣裙依舊,卻不知那雨夜撐傘的癡情女子,可還會醒來?
如果說碧瑤與張小凡已是淒苦悲慘,那獸神與玲瓏卻是更勝一籌。獸神由天地戾氣所化,不老不死不滅,卻戀上了巫族最後一任巫女——玲瓏。他們之間的鴻溝比之張小凡與碧瑤遠遠來得廣大。且不論二人間複雜的倫理關係,單是種族與立場間的分歧就足以讓二人焦頭爛額。果不其然,當獸神克制不住自己的戾氣而錯殺了人開始,他們之間就註定只能至死方休。
但這不過是一個序幕,真正的悲劇才正要掀開。玲瓏為了守護人類,選擇毀滅獸神這個由她所創造的異類。當她看著獸神受日夜焚燒之苦,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了他的心願。可獸神又有什麼心願呢?不過是想和她長相廝守而已,所以他問出了自己的疑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可又哪裡有什麼原因呢?不過是因為獸神不是人,甚至不是生靈。玲瓏還在世,自可以壓制獸神,可她會老會死而獸神不老不死。當她魂兮歸去,獸神又還有誰可制?炙熱的焚身烈焰在獸神:「那你,就讓我做人吧!」的呼喊中偃旗息鼓,卻換來獸神更難以忍受的折磨。玲瓏竟剔除自身血肉,以自身白骨為基,犧牲自身性命來換取獸神成為人。
他終究從自天地戾氣而生的怪物成了個人,但同時也失去了他想成人的原因。孓然一身而來的陌客,註定孤身一人而去。
不過這次不同的是,未知的彼岸處還有個女子,在等他。
生於草廟村的那個少年,歷經重重艱險波濤,輾轉於修道人士間的正魔兩派,終究還是選擇回到了故鄉。人如其名,他所要的從來便不是什麼修為通天,長生不老。他只是個渺小而平凡的人,他最多想要的也不過是做那大竹峰上的廚子,老老實實地為大竹峰上的眾人煮飯燒菜。只是造化弄人,這個平凡的人最終取得了最為超凡的成就,卻始終再難回到大竹峰的快樂時光。那個有師父師娘,六位師兄和可愛的師姐,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
可惜時過境遷,往事只能封塵於腦海。
大竹峰還是大竹峰,只是卻了沒有那些他所眷戀的人事物。所以他回到了故鄉,靜靜地品味著屬於普通人的幸福,一間陋舍,一鍋肉,一隻狗。這平靜中帶著點點溫馨的生活,隨著陸雪琪的到來而微起驚瀾,但隨著他與陸雪琪間的微微一笑,往昔一切崢嶸與劫難就此定格,悄然落下帷幕。
紅塵蒼茫,當我們都為了舉世矚目的無上輝煌而歡呼雀躍時,卻不知是否還記得自己最初的模樣?當世俗染盡方寸,你可還記得最初的雪白?
雄圖霸業夢一場,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願你歷盡千帆歸來,仍是少年。
(封面來源:電影《誅仙》劇照)
延伸閱讀:
>>> 「鴻蒙初闢本無性,打破冥頑須悟空」:《大話西游》的修行之路
>>> 「哪裡有壓抑,哪裡便有反抗」:小說《悟空傳》中的反獨裁、反權威啟示
>>> 【晚安書】《如果沒有上帝,想做什麼都可以?》 用倫理學的視角思考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