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的人生出場堪稱華麗，出生後剛滿三個月，其祖父李昪便從吳國楊氏手中奪取了帝位，自稱是李唐皇室的後人，改朝換代，建立南唐。李煜則順理成章從「貴族小公子」變為「堂堂皇孫」，從此錦衣玉食，榮華富貴。

不僅如此，他還長得神骨秀逸、英俊瀟灑，天生一身藝術細胞，書畫、音律，詩詞文章，無一不通。書法上，他集各家之長，自創「金錯刀體」，剛勁有力，落筆瘦硬而風神溢出；其留存的兩篇書法論文《書評》和《書述》，迄今仍是書法理論的權威性著作。繪畫上，史載其筆下的竹木飛鳥，「遠過常流，高出意外」，在北宋時，就已是收藏家們珍藏至極的「稀世之物」。音樂天賦亦是頂級，根據《雁門野說》的記載，說李煜「精於音律，凡度曲莫不奇絕」，其亡國前創作的一些樂曲，經常很快就傳遍南唐，極為流行。

除了面面俱到的才華，在個性上李煜性格溫和，待人接物有如春風拂面，從不擺架子。你說這麼一位氣質高華、玉樹臨風的文藝美少年，走到哪不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呢？

話雖如此，凡事總有例外。

皇宮中有一個人就不怎麼喜愛這位「三好少年」。誰呢？不是別人，正是李煜那位能力出眾、屢立戰功的太子哥哥──李弘冀。

那麼，這位哥哥是羡慕李煜長得帥？還是嫉妒李煜才華高？其實都不是。他主要對李煜的「眼睛」比較有意見。嗯，說起來，李煜同學的長相確實不一般：

廣額豐頰，駢齒，一目重瞳子。

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標準的富貴之相。這也不奇怪，堂堂皇子，氣宇軒昂很正常，可一個眼睛裡有兩個瞳孔這點，就非比尋常了，因為──三皇五帝中的舜和西楚霸王項羽都有這種相貌特徵。

想必大家已經猜到了，沒錯，在封建迷信大行其道的古代，這就是穩穩的帝王之相（其實就現代人來看，這就只是所謂「雙瞳」的先天畸形，所以說懂科學很重要）。

你說一心想攀登皇位的弘冀哥哥，每次看到這個自帶帝王體質的好弟弟是不是很煩心呢？

其實李煜心裡更鬱悶：「哥，我這是病啊，你有藥嗎？」

不好意思，藥沒有，殺心倒是有的。

無意皇位卻陰錯陽差登上帝位

敏感細膩的李煜，敏銳地捕捉到了哥哥的敵意。

他本就無意政治，為了讓哥哥安心，索性一頭栽進了文化藝術的海洋，每天泡在皇家圖書館，當起了皇宮隱士，還給自己取了一大堆表明心志的外號：鍾山隱士、蓮峰居士、鍾峰隱者等，就差出家做和尚了。此時寫作的詩詞，也是各種隱者風範：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身，世上如儂有幾人？（《漁父詞》其一）

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漁父》其二）

這些詩詞無一不在向弘冀釋放強烈信號：「哥哥，快看快看，我志在當富貴閒人，醉心山水文藝，真的無意皇位哦！要安心哦哥哥！」

李煜的敏感和避讓，看起來讓人頗有些心疼，但其實這段徜徉在文化藝術世界的隱士生活，卻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之一。可惜，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而打破這份平靜的不是別人，依然是他的好哥哥弘冀。這位哥哥不知為何惹毛了父親李璟，於是李璟一氣之下，說了這樣一句話：「不聽話的死小孩，皇位你別想了，我要傳位給你叔叔！」

這是一句改寫三個人命運的話。

李弘冀把老爸的話當了真，居然狠下心派人把自己的叔父毒死了，之後卻總夢見面目猙獰的叔父來索命，就這樣得了心病，不久自己竟也一命嗚呼了。

李煜的帝王之相，就這樣無奈地得到了應驗。

錯位人生，自此開啟。

「好人」往往當不了「好皇帝」

西元九六一年，二十四歲的李煜登基為帝。而就在前一年，南唐北邊的國家後周發生了一件大事：殿前都點檢趙匡胤發動陳橋兵變，逼迫七歲的小皇帝禪位，改國號為「宋」。

趙匡胤是一代雄主，志在一統天下。南唐的覆國危機，其實在趙匡胤建立宋朝的那一刻，就已然註定。南唐本來就是身處強敵環伺之中的弱國，再加上還有一個儘管在文藝上是個天才加全才，但在政治上卻是一個蹩腳的皇帝李煜。

說到李煜的治國能力，我們不得不先瞭解一下他的個性。

李煜剛登基時，有陣子對下棋很著迷。某次大臣來彙報工作，看到李煜一邊下棋一邊聽，嗯嗯啊啊心不在焉，一時惱火，居然上前一把將李煜的棋盤掃到了地上。

李煜當時相當震驚，「好傢伙，看我脾氣好，就不把我當皇帝是吧！老虎不發威，你還真當我是病貓！」於是忍不住氣地一聲怒吼：「你瘋了嗎？當自己是魏徵啊！」

沒想到，大臣竟然也不甘示弱地回說：「我不是魏徵，因為你也不是唐太宗！」大臣說得這麼有道理，讓李煜一時無言以對，最後居然就這樣默不作聲地收了場。你說李煜的脾氣好不好？能不能忍？這種事情要是發生在稍微有點脾氣的皇帝身上，我想，明天的太陽不會照在這位大臣的頭上，而是照在他的墳頭上了。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件更能體現李煜性情的事情。

李煜的弟弟從善，在李煜當太子期間搞過很多小動作，想擠掉李煜，好讓自己上位；甚至父親李璟去世時，他還想拉攏受命大臣在遺詔上動手腳，結果大臣不僅一口回絕，還跟李煜報告了這件事情。

大家都知道，在皇權面前兄弟情分往往是一文不值的。帝王之家的父子、兄弟相殘，甚至可說是每個朝代必有的固定戲碼。「就算不覬覦我的位子說不定看你都礙眼，更何況你還動過念頭、有過盤算，在這樣的情況下，能留你一條命嗎？」我想，各位讀者應該都是這麼猜想的吧？

我們的李煜就是不一樣，非但對弟弟的反叛既往不咎，關愛之情還猶勝從前。「嗯，皇位反正我本來就不稀罕，還是寶貝弟弟比較重要。」李煜可能是這麼想的。

後來，從善出使宋朝，被趙匡胤留做人質，羈押不歸。李煜傷心得不得了，連最喜歡的文藝表演也沒了興致，還動不動就登高北望，涕泗橫流：

自從善不還，四時宴會皆罷。每憑高北望，泣下沾襟，左右不敢仰視。

另外，這首著名的《清平樂 ‧ 別來春半》，據說也是李煜因思念弟弟從善所作：

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此詞開篇即直抒胸臆，道出離愁別恨，李煜久立花下，思念著遠方的弟弟，那如雪花般飄落全身的梅花，正如心中愁緒，方才拂去又已落滿。看到大雁橫空飛過，為它沒有帶來親人的書信而感到失落，想和弟弟在夢中相會，卻又擔心路途遙遠，對方可能在夢中也難以返回。心念至此，自己心中的「離恨」就像滋生不已的春草那般，無邊無際……。

不僅對大臣忍耐，對兄弟一往情深，就連對獲罪之人李煜也經常大發慈悲，還曾跑到監獄裡客串法官，寬大處理了一批犯人（大哥，皇帝是要治國的啊！你當是小孩子玩家家酒嗎？）

李煜的大臣曾這樣評價他：「賞人之善，常若不及；掩人之過，惟恐其聞。」意思是李煜賞給別人好處時，總擔心賞的還不夠多；而當別人犯錯時，卻極力幫著掩護，唯恐影響了人家的名聲。

看到這，是否忍不住要感嘆：「李煜真是個大好人啊！」

沒錯，李煜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但歷史不只一次證明了，「好人」往往做不了「好皇帝」。

（封面來源：Canva）

《大宋文青人生解憂課：從10位宋詞名家的作品和人生，學會如何接納挫折，找回內在的力量》
作者： 周公子
繪者： 顏同學
出版社：境好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