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線》:一夜成真的校內性醜聞 「你的身體那麼美,要我怎麼辦?」
如同我尊敬的那位作家一樣,還有另一位我一直以來都很尊敬的教授,他是難得在大學校園的氛圍中抱持著進步思想的教授。參與燭火遊行後對社會問題更加關心的我和姊姊,一堂不漏地聽了他所有的課。在課堂之外,我們也會和教授相約喝酒,分享彼此對社會、人生及變化的看法。
他每堂課都會提到關於多邊戀的哲學,點明人們需要的並非一對一獨占的戀愛關係,而是自由的戀愛。(根據文壇內性暴力受害者的證詞,加害者很愛使用多邊戀這個詞彙。濫用多邊戀一詞的性侵犯不在少數。)他所闡述的多邊戀比起「不占有且相互尊重的成熟關係」,更強調「自由性愛」的敘事,同時以此主張人們該擁有奔放自在的性生活。
雖然從周遭人們的口中聽說過他在校內的性醜聞,但我仍然選擇相信他。他在喝酒的時候常常像在為自己辯護似地罵起女性主義:「女性主義把性侵搞得好像都是男人的錯一樣,把一個人在社會上的存在都抹殺了。那麼極端,讓人看了都煩。」那時我也覺得女性主義者要求把性暴力問題付諸公論太過偏激,因為我覺得在社會上走跳,總會在男女關係上發生一些有關性愛的小插曲。那時候的我並不認為強制性交算是暴力,我以為那也是做愛。
每次有煩惱時,我都會跑去找那位教授。對我而言,他是個能夠吐露兒時傷痛及心理問題、社會的荒謬與實踐,以及人際關係摩擦的心靈導師。他專注地傾聽我的煩惱,毫不吝嗇地為我面臨的問題提出建議。
雖然他提供我許多幫助,但我們的想法也時常衝突。「聽說有個女人在新婚之夜和丈夫發生關係時用了黑色的保險套。結束後,在丈夫短暫離開之時,一個黑人進到房裡強姦了她又跑走,之後女人生出了黑人寶寶。結果她說原來丈夫戴了黑色保險套就會生出黑人小孩啊!」他偶爾會開這種玩笑。我對自以為風趣的他說:「可是教授,我覺得這好像不太適合當作玩笑。」聽到我的回應後,他尷尬地說:「看來這就是女人跟男人的差別啊。原來對女人來說被強姦才是重點啊。」
從那以後,跟他對話都讓我覺得不太舒服。在相對隨意的場合也是,簡單聊聊也一樣,只要我的看法與他相左他就會說:「我不是你要抗爭的對象。不要想著和我辯論。放輕鬆點,別想太多。」他要求我默默接受他的想法。他總是高高在上企圖要教育我的態度令我不自在,我也因此和他漸行漸遠。
大概是在畢業幾年之後吧,他打電話來問候我的近況。剛好我當時有很多煩惱,就和他通話到深夜,聊了很多。關於社會實踐的煩惱、失眠做惡夢的事,還有一些雞毛蒜皮的苦惱。痛苦到情緒崩潰的那晚,他在電話裡問:「要不要現在來我家?」我對他說「我知道了」。我只是想和他再多聊一下,但抵達他家後的氛圍跟通話時的感覺截然不同。「是你自己走進來的啊」,「這其實有點危險,不能對任何人說,知道嗎?」教授在開門時還一邊玩笑似地說。「我說了什麼嗎?」我總覺得不大對勁。
聊了好一陣子,他突然打斷我的話對我說:「可以抱抱你嗎?」我心裡想「不過就是個擁抱」。我們抱了一下子就分開,繼續對話。到了清晨,回家的交通不太方便,他叫我安心地在這過夜,說他會睡地板要我別擔心。我就這樣帶著聊天時哭腫的雙眼躺上床。過沒多久,他就爬上床來。我對他說「教授,這有點……」,教授問我「不喜歡嗎?」我真的很討厭「不喜歡嗎」這句話。我並不是討厭你,而是排斥跟你發生肢體接觸,你卻用「你是不是討厭我?」的感覺在問我。我很感謝即使隔天一早要上班仍聽我傾訴到凌晨的心靈導師,實在說不出討厭這個詞,也不想把我們的關係搞僵。他開始探索起我的身體。
「男人都一樣」,耳邊彷彿傳來媽媽說過的話,朋友、老師、書報跟媒體都不斷重申的這番話。我像個笨蛋一樣,忘記了這位教授也一樣是個「身不由己」的男人。「好吧。他都已經那麼性奮了,沒有什麼事能阻止他。而且現在拒絕他的話,以後關係會鬧得更僵。」比起這些,我對他吐露了很深層的煩惱,也從他的話裡得到力量得以充電,再次知道該做些什麼、該怎麼做,這是個受新希望鼓舞的夜晚。在他爬上床之前,這是個極富意義的夜晚,我不想毀了今天的記憶。我閉著眼,一面盼著他能快點射精回到平時的冷靜。「我雖然尊敬他,但並不想跟他睡。」這句話不斷在我心中迴盪,可我死命地忍了下來。
不知道是因為累了還是因為硬不起來覺得丟臉,他從我身上下來,躺到我旁邊開始說些有的沒的。「這種話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你說不定有性愛成癮的問題。在小小年紀受了很多傷又缺愛的女性之中,性愛成癮的狀況不少見。」可笑的是,我那時真的覺得自己有性愛成癮的問題。因為我跟從沒想過會是做愛對象的你都發生了關係。好丟臉。接著他又以責備的口吻說:「你的身體那麼美,要我怎麼辦?我現在眼光變高,其他女人我都看不下去了。」他以為說這番話會讓我比較開心嗎?一夜之間,我不再是他的弟子,我變成了「女」弟子。
那之後我還是常常跟他通話,他會在電話裡擔心我的性愛成癮問題。沒過多久後,我就停止和他聯繫。好長一段時間,我無法開口對任何人說出那晚發生的事。我也想過他是不是利用了處於脆弱中的我,但這樣想的話會讓我變得更加悲哀,所以我努力忽略自己的感受。那之後幾年,我只在街上見過幾次他跟女大生弟子走在一起的樣子。還有,幾年前我才得知,那名教授也試圖以類似的方式侵犯我的親姊姊。他對表示抗拒的姊姊說:「你也該像承喜一樣,在性方面開放一點。」
《紅線》
作者: 洪承喜
譯者: 施沛
出版社:游擊文化
(封面圖片來源:Unsplash / Michał Parzuchows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