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枝裕和的電影魔法:看完《海街日記》,讓人想好好撿起生活碎片
《海街日記》是將吉田秋生同名漫畫拍成電影的作品。描述中學一年級的異母妹來到三姐妹住的鎌倉家中,一起生活的過程中發生許多事加深了家人間的羈絆。
我一向很喜歡吉田秋生的漫畫,像是《BANANAFISH》、《比河川長且悠緩》、《櫻園》等。二〇〇七年四月上市的《海街日記》單行本第一集,我立刻買來一讀,心想「我想要將這個作品拍成連續劇」。可惜太遲了,連載期間已經有人拿到電影版權,雖然很不甘心也只好放棄。
出版社通知製作人電影版權回來了是在《我的意外爸爸》拍攝前,應該是二〇一二年吧。因為連續劇處女作《Going My Home》已經拍完,這一次總算能順利進行電影化。
《海街日記》
演員選定長女幸由綾瀬遙、次女佳乃由長澤雅美、三女千佳由夏帆、四女鈴由廣瀨鈴演出。要是二〇〇七年就拍攝的話,這樣的選角就無法實現,凡事還是要靠機緣。
廣瀨鈴是我剛好看到她演出的進研補習班高中講座廣告,因此請她前來試鏡。那是二〇一三年的秋天,當時的她還沒成名,也沒什麼電影試鏡經驗。看到她穿著有點大的制服和籃球鞋,一副稚氣未脫的模樣,但表情很豐富,聲音一如其名像鈴聲一樣,全身點綴著十五歲的璀璨瞬間,充滿了極大的可能性。幾乎一看到的瞬間,就感到「(四女)鈴就在這裡」,不只是我,在場的所有人也都有同感。
那種不愛群集、可以一個人獨立和大人對峙的氣氛也很符合鈴的角色。因為要靠演技演出那種特質很難,所以我一直在找那種女孩。實際上在拍攝前,她和同學四人練習完足球一起搭電車時,只有鈴一個人跟其他三人保持距離抓著吊環。倒不是因為感情不好或不合群,她就是很自然會變成自己一個人。
試鏡時,我請她演三種戲。她幫幸姊調梅酒的那場戲沒有給劇本,而是用口述台詞的方式、練習完足球後在便利商店買肉包回家的那場戲請她自由發揮、「三姊妹吵架後一個人站在橋上時,中學時期的同學剛好經過,兩人一起閒聊」中夾雜方言的台詞則是給劇本。因為廣瀨鈴每一種都演得很好,我問她想用哪種方式演。她決定「大概在其他現場經驗不到,我想不用劇本,用口述台詞的方式演」。拍攝過後她說「因為每一場戲都必須思考應該從姐姐們的台詞、表情中讀取到什麼,得用耳朵仔細聽」,我想對她而言算是很好的經驗吧。
總之所有工作人員都能享受將廣瀨鈴的十五歲、那一眨眼便稍縱即逝的珍貴瞬間收進影片的幸福感。合演的三人似乎也都想起「自己也有過那樣的作品」,瞇著眼懷念凝望著四女。正因為有那三個姐姐的存在才能帶出鈴的表情光輝璀璨。
四姐妹和老家房屋是這部電影的主角
關於四位女演員,因為我認為這個作品是在說如何享受平日堆累的細節,所以應該演出華麗的四姐妹。以意象來說,就像東寶的新春賀歲片《細雪》。若能拍成那樣,讓人知道乍看之下如此平淡的故事也能成為電影該有多好。
和選角同樣重要的是找出香田家居住的房屋。其實像原作中的兩層木造、有邊廊的樓房,幾乎在鎌倉周邊已找不到了。找得到的多半也都改建成資料館或商店。有一次到極樂寺探勘類似武士古宅的傳統日式民房,有印度人在那裡賣兜擋布,還跟我遊說「日本的兜擋布有多好」,要我「穿看看」。結果就在西服上面纏上兜擋布穿回家,真是不可思議的勘景經驗。想到像這樣乍看之下只覺得毫無用處的經歷,搞不好能和下一個作品產生關聯,我也就樂在其中。
看來得放棄鎌倉到別的地方找。甚至也有人提議在東寶攝影棚裡搭出只有中庭和邊廊的景,可是內搭景的庭院感受不到風吹,這一次還是敬謝不敏吧。於是請工作人員再努力找找,居然奇蹟似地找到了,就是電影中的那個房子。製作部的那張神奈川縣地圖幾乎都快被塗成紅色一片了。
當初得到「只拍外觀」的許可,我和製作部一起去勘景後,因為真的是理想中的房屋,結果從起居室到佛龕,乾脆連二樓都整個租下,全部都在這間房子裡拍攝(只有廚房整修翻新過,我們另行搭景)。還在庭院種了梅樹。主演的四人真的很習慣這個房屋,下戲後仍經常坐在邊廊上。
拍完後發生一件好事。和雜誌合作出《海街日記》的特集號時,拍攝我的訪談也順道造訪久違的老屋,屋主說「梅花開了,請來賞花」。走到中庭一看,樹上開滿美麗的白色花朵。幾個月後收到通知「採收梅子了」和釀好的梅酒。儘管拍片期間,讓屋主家人很不自由,但四姐妹從庭院眺望的梅樹今後每年都將開花結果的話,也算是對屋主一家的小小報恩吧。
四個季節和三場葬禮
《海街日記》是至今仍在連載的漫畫,第一集還是中學一年級的鈴,到了第七集即將報考高中。
我開始寫劇本時才出到第六集。這麼長的故事該裁切掉哪一部分、如何留下原作中吸引我的部分,幾經掙扎完成兩個小時的電影,雖然辛苦卻也是新鮮的初體驗,非常具有挑戰的價值。
電影中出現三場法事。在山形舉行四姐妹生父的葬禮、祖母的七周年忌日、還有「海貓食堂」老闆娘二宮女士的葬禮。
最初寫的劇本開始於父親的葬禮,結束於父親的對年忌日。四姐妹一起出席山形的對年忌日法事,因為父親再婚的妻子不見了,四女鈴一氣之下跑到橋上,最後一幕戲是四姐妹一起看螢火蟲的畫面。
可是幾經修改後,因為這是四姐妹今後在鎌倉(海街)生活下去的故事,最後不應該在山形,得在海街結束才行。
還有想要描寫法事的理由是原作中的法事都跟金錢扯上關係。人死並非只有悲傷而已,父親過世時遺產要怎麼處理、祖母的七周年忌日則是老家要不要賣掉、海貓食堂老闆娘的喪事背後也有爭奪遺產的問題。我覺得那種描寫方式非常寫實也非常有趣。
話說得前後顛倒,我對電影又有了一個想法,想透過四女鈴的眼睛逐漸看見海街的全貌。
最初的構想是在山形車站目送走姐姐們後,從她坐在搬家公司的卡車上經過鎌倉海邊的秋天開始。鈴來到海街,從奔馳的卡車上看到秋天的祭典、海邊,也就是海街最初呈現在她眼前的發想。可是原作中也出現的御靈神社面具遊行活動是禁止汽車通行的,無法從搬家公司的卡車上看見。而且這年頭搬家的人似乎也不可以隨卡車坐在副駕駛席,發現自己的想像脫離現實不禁有些愕然,總之此一設定不可行。
既然電影是追著季節進行,就想說讓視野隨著季節改變。秋天鈴的世界是窩在家中;到了冬天是第一次和次女佳乃一起上學的畫面,可以看見她們所住的街道;春天第一次和朋友們去海邊玩。發想是配合四女鈴的心靈逐漸開放,轉換成視野的逐漸開闊。
同時一開始父親的葬禮是為「四姐妹」而有的葬禮,接著祖母的七周年忌日是「老屋」的葬禮,食堂老闆娘的葬禮是「海街」的葬禮,搭配四女鈴的視野拓展,改變三場葬禮的位相,就這樣總算確定整體的架構(從無到有時間很長!) 。
(所有圖片來源:海街日記 劇照)
《我在拍電影時思考的事》
作者: 是枝裕和
原文作者: Koreeda Hirokazu
譯者: 張秋明
出版社:臉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