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mento mori（勿忘你終有一死）」，是大家熟知的一句拉丁語格言。

只要是人，就無可避免死亡。即便是中國的秦始皇和埃及的法老等擁有至高無上權力之人，也都曾夢想長生不老，最後卻只能在死亡面前無力倒下。

但即便我們明知如此，平時卻仍漠視不管，甚至在鬼門關前走了好幾回的人也不例外。大家都認為那是很遙遠的事，不把它當成現實問題看待。因為每天生活就夠吃力了，或者是出於不想去面對死亡，我們還會刻意迴避它，同時內心默默地祈禱自己和身邊的人能永遠避開。

這句拉丁語格言，據說是在過去羅馬時代，用於迎接結束大戰凱旋歸來的將軍。將軍乘坐在由白馬領頭的戰車上，在市民的熱烈歡呼中進行街道遊行，並讓奴隸坐在其身旁，高喊這句格言。這個故事中蘊含的智慧是：無論是多麼功成名就的人都不該驕傲自矜，而應該時時保持謙遜的態度。

然而，「死亡時時在你我身旁」並不是只有壞處，因為它也提醒我們，我們擁有的此刻有多珍貴。要是大家都長生不老，那會怎麼樣呢？想必人生的價值將會黯然失色吧。就算我們下定決心做某件事，也會基於「反正以後隨時都能做，何必急著現在做？」的想法而將事情擱置一旁，最後人們就會毫無意義地度過一天又一天。正因為人的生命終有時，我們才會懷著珍惜現在的心態活下去。每每提及「此時此刻」的重要性時，我就會介紹一首詩。

這是辛波絲卡（Wislawa Szymborska）的詩作〈僅只一次〉（Nothing Twice）。她是在一九九六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波蘭詩人。這首詩總帶給我極深刻的感受，當我萌生想延宕重要事情的念頭時，就會想起這首詩。

倘若沒有哪一天是重複的，也沒有相同的夜晚、相同的親吻、相同的眼神，我們就必須像第一次般竭盡全力去迎接。好比說，對待心愛的人時，我們不該因為太過熟悉自在而疏忽對方，而應像是初次墜入愛河般體諒、珍惜對方，坦率地表達自己的情感。

每每談到這話題時，我就會想起一個羞愧的記憶。那是發生在大學時期，一個天氣已經十分清冷的秋日，我難得和一群好友約好了要碰面，但因為有作業要完成，所以先來到附近的咖啡廳。作業寫了一段時間後，突然間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原來是說好要碰面的其中一位朋友發現了我。於是我和那位朋友一同前往約定的場所，就在大家集合完畢，打算一起去吃飯時，稍早前在咖啡廳巧遇的朋友對我說：

「承煥啊，你還記得之前我們去你們家玩嗎？」

「嗯，怎麼了？」

「當時你父親和我們每個人都握了手，他的手真的很溫暖。」

「喔對啊，不過為什麼提這個？」聽到朋友沒頭沒腦地提到我父親，我感到很訝異，可是隨即就因為朋友說的話而滿臉通紅。

「可是啊，你不管在咖啡廳還是現在，雙手一直放在褲子口袋裡，一次都沒伸出來。打招呼時也有一搭沒一搭的，臭小子，就算我們再怎麼要好，見面時也開心一點吧。」

我頓時感到很慚愧。我確實因為彼此都很熟稔、相處起來很自在，而不把珍貴的人當成一回事。因此，我決心效法父親，當個「即便只是短暫和兒子的朋友見面，也伸出溫暖的手和對方握手，時時用真心對待他人」的人。

前面辛波絲卡雖然說我們沒有第二次，但也有人說人生會一再重複，他就是哲學家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在《歡悅的智慧》（Die frohliche Wissenschaft）一書中，他透過「永劫回歸」（Ewige Wiederkunft）這個概念，向我們拋出重要的提問。

你必須再次經歷此時過的，以及過往至今的人生，而且必須反覆無數次。其中沒有新意，所有痛苦、快樂、思想與嘆息，在你的人生中無法言喻、大大小小的一切都會再次找上門來，並按照相同的先後順序……你希望再次過這個人生，並反覆無數次嗎？

關於尼采所拋出的這個問題，從時間重複無數次的角度來看，看似與辛波絲卡所說的「時間不會重複」截然相反，但兩者要傳達的訊息其實是相同的。因為尼采所說的永恆回歸，並非像穿越般可以一再回到過去，做出其他選擇，而是在不改變此時選擇的情況下，做出可以恆久重複的最佳選擇。這也意味著，「此時此刻」對我們來說是唯一，也是最重要的。「Amor fati（命運之愛）」，去熱愛命運吧，尼采的這句教誨，也能在這條脈絡下去理解。

我們所有人都活在現在，無人例外。儘管我們也需要未雨綢繆，為未來做好準備，但倘若錯失或犧牲太多此時此刻的人事物，那真的稱得上是幸福的人生嗎？我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還剩下多少時間啊。

忠於當下，去做最令自己開心的事，以一顆溫暖的心去對待身邊的人們，這樣的人生必然是美麗而有價值的。無法重來的人生，還有就算一再重複也無妨的此刻人生，我們難道不該活得沒有遺憾嗎？

現在，我們

把明日之事交予明日，

活在今日吧。

把明日的擔憂交予明日，

抓住今日的幸福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作者： 全承煥（전승환）
出版社：采實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