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外送員》:外送系統的黑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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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關於「外送系統」的黑歷史:送餐竟然還要外送員代墊款項?

現在我們很難想像,熊貓外送員每天要進辦公室打卡、自己寫帳單、登記薪資、填寫月結薪資表的情景,但是對小柯來說,這樣的情景在二〇一六年,可說是稀鬆平常。

小柯在剛入行的頭兩年(2016至2017年),每天都要進公司打卡。當時熊貓公司仍是人工派單,小柯說他每次進辦公室,都會看見一群派單人員坐在電腦前,操作名為「忍者」的系統。電腦上的光點,代表的是外送員的即時位置,派單人員可以監控光點,把派單發給光點上的外送員。

小柯口中的這套模式,現在已經不復見了,因為熊貓公司在二〇一八年捨棄這套人工操作系統,升級成具備人工智慧技術的「走鵑鳥系統」(Roadrunner)。

熊貓公司以「走鵑」為新系統命名,其來有自。學名Geococcyx californianus的走鵑,是北美體型最大的杜鵑鳥,以跑得快聞名,每分鐘能跑五百多公尺(時速三十多公里)。走鵑曾在一九四九年被選為美國新墨西哥州的州鳥,也曾被拿來替美國能源部的超級電腦命名。或許是走鵑的高速奔跑特性,象徵資料處理速度的革新,進而吸引了熊貓公司,把它拿來當作新系統的名字。

走鵑系統確實很厲害,它能透過演算法,自動計算出距離店家最近的外送員,免去過往人工派單的耗時。它的出現,不僅使人工派單成為歷史,也使得外送員進公司打卡的情景不復見,現在外送員只要透過個人手機就能上線,並且取得走鵑系統發來的派單。

這項新的變革,不僅替熊貓公司縮減人事支出,還能應付更龐大且更複雜的訂單需求,讓熊貓公司放心拓展業務,不用擔心後台應付不來的問題。

系統轉換的犧牲者

不過,走鵑系統的成功並非一蹴可幾,它需要跨國技術人員的合作、大筆資金,以及本地資料庫的建立,才得以成形。跟小柯一樣很資深的熊貓外送員阿激告訴我,他曾經當過走鵑系統的白老鼠。

阿激說,在走鵑系統的後台資料庫尚未建構完全以前,這套系統就被公司趕鴨子上架。頓時,所有熊貓外送員,都變成了協助資料庫建構的白老鼠。在資料庫建構的前兩、三個月,他們經歷了一段陣痛期。這段期間,阿激收到的派單不僅變少,還一直被系統帶去走遠路,跑得非常辛苦。

為了讓我理解走鵑系統的派單邏輯,阿激透過以下假設情境,跟我打比方,他說:假設在A區塊裡,有一號外送員和二號外送員。當訂單進來時,走鵑系統不會讓距離較近的一號接單,而是叫距離較遠的二號來接。這是因為走鵑系統判斷一號外送員身上有單,所以把派單給了二號。可是走鵑系統沒有想到,早在二號外送員到達店家以前,一號外送員就已經完成身上的派單,有空過來接單了。也就是說,走鵑系統大可不必叫二號外送員大老遠跑過來,而是叫一號外送員處理就好。

《超級外送員》:外送系統的黑歷史
(圖片來源:白日夢外送員 劇照)

走鵑系統的資料庫數據不夠,不足以做出精準分析,使阿激每一單都在走遠路。走遠路對阿激的影響,自然是報酬。阿激平時每個月可以領到四萬多元,換成走鵑系統之後,就剩下二萬多元。這樣的報酬不足以支撐開銷,所以阿激果斷地在二〇一八年初離職了。

熊貓公司更換新系統,連帶影響外送員的收入,熊貓公司等於是把建立資料庫的成本,都轉嫁給外送員來承擔。

在阿激離職沒多久,二〇一八年五月,熊貓公司就推出了新的承攬合約。雖然這時阿激已不是熊貓外送員,但是他仍透過朋友,熟知裡頭發生的事情。

朋友告訴阿激,熊貓公司如何逼迫外送員簽下承攬契約,他說熊貓公司利用上班遲到或是繳款紀錄不正常的名義,向六、七十位外送員發布解僱訊息。接著又大動作通知這些人:「如果想回到公司上班,就來簽承攬合約。」

阿激和朋友都覺得熊貓公司的做法缺乏人性,但是阿激並沒有因此遠離熊貓公司,反而選擇在二〇一八年八月回鍋工作。

阿激的這項決定,令我相當納悶,他明明親身體驗過系統轉換的陣痛期,也耳聞熊貓公司更改合約的不擇手段,卻還是回來了。

阿激笑稱他會這麼做,「全是為了錢」。

原來,熊貓公司在改變新合約的頭三個月,推出了一單兩百元的高報酬政策。阿激估算,他每天只要利用晚上時段接單,一個月就能累積五萬元收入,相當划算。於是,阿激也跟著這股風潮,回鍋工作。

只是好景不常,熊貓公司在二〇一八年末,開始減少報酬,每一單的報酬越變越薄。阿激回鍋之初享有的高報酬政策,全都消失了。

系統出包卻要外送員代墊款項

很衰的是,阿激回鍋沒多久又碰上系統問題。只是這回不是走鵑系統惹的禍,而是虛擬錢包系統出了差錯。

熊貓公司提供消費者貨到付款的服務,這使得外送員必須代收款項。熊貓公司為了方便計算款項,設計一套虛擬錢包系統,供外送員操作。

外送員在虛擬錢包系統當中,可以看見代收款項的總額,每日只要按照顯示金額,把款項匯回公司帳戶,即可完成工作任務。這套系統看似操作方便,在推行之初卻有「無法即時更新」的問題。

理想上,這套系統應該要即時更新,就好比我們用行動銀行把錢轉帳給他人,行動銀行會馬上顯示轉帳完的餘額一樣,但是這套系統剛推出時,虛擬錢包系統卻無法即時更新,外送員匯回款項之後,要等待幾個小時,系統上的代收金額才會歸零。

系統無法即時更新,衍生了許多問題。譬如就有外送員將款項匯回後,因為系統沒有即時更新,遭公司誤會有欠款之嫌,而遭受停權處分,無法上線工作。明明外送員有依照約定把代收款項匯回公司,卻因為系統的瑕疵,被抹上不誠信的污名,這對外送員來說一點也不公平。

遇到這樣的系統問題,熊貓公司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就對症下藥、修正延遲更新的問題,反而變相採用「預先儲值」的措施,補足系統的缺漏。預先儲值的意思就是請外送員預先把自己的錢,儲值進虛擬錢包系統,如此一來,公司就可以用錢包的錢抵銷代收款項,以解決系統問題。

熊貓公司美其名要外送員「預先儲值」,實際上就是要他們「代墊款項」。熊貓公司鼓勵外送員在上工前一天,先把自己的錢,匯到公司帳戶,預先儲值(代墊),如果外送員不這麼做,他們就要自行承擔系統瑕疵的後果—被公司誤會沒有按時匯錢回去,遭到停權處分。

我認為「預先儲值」的做法,是讓外送員承擔系統問題的包裝手法。而這套手法確實有效,有些外送員因為害怕被停權,便乖乖照著公司的意思預先儲值,只是這些人沒有料到後來他們會捲入「錢包吃錢」的爭端。

熊貓外送員阿瑞就是捲入「錢包吃錢」的當事者,他預先把自己的幾千元匯到公司戶頭,卻發現這些錢無故被公司扣掉了。虛擬錢包上的金額,跟阿瑞對帳的金額合不攏,造成了損失。阿瑞相當氣憤,他向熊貓公司反映,卻反映無效。他手上雖有錢包系統的截圖,能證明熊貓公司平白扣了他的錢,但是熊貓公司並不認帳。阿瑞四處尋找管道,不只找了朋友阿激,也找了其他受害的外送員,還找了律師,最後組成了類似於自救會的群體,想要向熊貓公司討回公道。

離開還是留下?

這次阿激回鍋,處境比他第一次在熊貓工作時更為嚴峻,他簽了新的承攬合約,卻感受不到新合約帶來的好處,不僅要盡的義務沒有減少,系統問題也仍舊存在。這一切都讓他失望。

但是,這回阿激並沒有選擇走人,而是選擇留在體系裡改革。

《超級外送員》:外送系統的黑歷史
(圖片來源:白日夢外送員 劇照)

阿激和阿瑞共組的自救會,最後發展為產業工會,他們想透過工會的組織,協助外送員處理糾紛,並且改善勞動環境及不平等的制度規定,打破當前由熊貓公司說了算的局面。阿激和阿瑞期許的是勞資雙贏的合約,它既不是舊的僱傭契約,也不是現行的承攬合約,而是一紙由勞資雙方共同協談出來的內容。

我佩服阿激、阿瑞及他們的夥伴勇於站出來發聲,他們選擇用自身微薄的力氣,撐開勞資協談的空間,試著替這份新興產業找到理想的制度。

(封面來源:白日夢外送王 劇照)

《超級外送員:使命必達的省時戰》
作者: 蔡宛芸


超級外送員:使命必達的省時戰
作者: 蔡宛芸
出版社:游擊文化